灵动随心:萧红手稿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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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21-10-09 00:09作者:李徽昭来源:光明日报

著名作家萧红身世普通、经历坎坷,以三十一岁的短暂生命留下了《生死场》《呼兰河传》等具有重要文体意义的作品。萧红这些小说以带有温婉的生命痛感书写着东北乡村的原生样态,书写着生命的挣扎与痛苦,其散文化的诗性书写形成独特的小说文体,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不可忽略的存在。这样独特的叙述文字大多是在她自北向南不定的漂泊状态中写就的,情绪的奔涌、片断的采撷都在笔和纸的密切接触中呈现出来,那些记载了心迹与情感、追问与沉思的文字无疑就是萧红的文化心电图,透过萧红存留不多的手稿手迹,或许可以有所发现。
  《呼兰河传》以自然笔法记载了萧红的幼年经历,其中祖父的影响可见一斑,正是这位传统文化修养深厚的老人潜在影响了萧红的书写习惯,促使萧红形成了相当传统的书法意识。据萧红亲友回忆,祖父对萧红书法研习要求很严,每天必须在毛边纸上临50篇王羲之行书,因此在其15岁到哈尔滨读书时,其毛笔字和文学修养曾好得令老师惊叹(见芦海娇《铁笔丹心写精神——浅谈著名左翼女作家萧红的书法特色》,刊于《书法赏评》2007年第4期)。中国书法具有历史不断累积叠加的传统文化多重影响,文学性、审美性、历史感等多元文化都会透过书写行为隐形地影响着书写者。幼年祖父督促下的书写行为无疑对萧红的文学与审美意识有着潜在的涵养,以习焉不察的传统书法方式影响着萧红独特的文学创作思维。
  正是这种审美意识的涵养,萧红存留下来的毛笔手稿与钢笔等硬笔手稿都显露出相当的书法艺术特质。从其存留下来的手稿墨迹来看,在竖排自右向左的毛笔或硬笔书写中,线条有着婉回转折之间的笔墨动感,笔画收放自如,字的结体有着值得品赏的艺术韵味。这背后是萧红幼年毛笔书法研习所形成的线条形式审美的自然流露,这种审美意识毋宁说是笔墨书写习惯的产物。毛笔笔墨大多需要在顿折回环转折之间,与宣纸形成彼此呼应的亲切感觉,传递到硬笔书写中也会习惯性随着毛笔审美习惯弯转曲折,形成硬笔书法的结字美感。此外,萧红的手迹中,无论毛笔书法,还是硬笔手迹,其章法都颇有意趣,行与行之间有疏有密,字也有大有小,字与行之间顾盼有致,灵动的线条在竖排的书写章法中形成了一种内在的节奏感,自然而然的手札布局使整幅作品看起来富于艺术韵律的空间感,完全不像张爱玲式的硬笔书写,行行距离相当,失去了韵味。
  如果对萧红文字的结体进行细致观察,还可以发现与鲁迅手稿墨迹有着审美风格上的相似性。鲁迅手稿墨迹富于独特的金石味,其小行书或行草笔墨散发出强烈的艺术性,墨迹线条简约而有韵味,笔画舒张而又节制,就这些来看,萧红的汉字手迹书写中的线条也是在简约中透出一种独特的韵味,确实有鲁迅的神韵。毫无疑问,萧红曾受到鲁迅的深厚影响,早年由北南来,在上海生活期间得到鲁迅的无私帮助,成名作《生死场》更是得到鲁迅的无私关怀,鲁迅无疑是萧红文学乃至人生之路的重要引导者,而鲁迅晚年在书法艺术、木刻艺术等方面的成就及影响也是有目共睹的。书法说到底是情感的外化和审美意识的自然流露,置于鲁迅身边的萧红自然会受到其在审美等方面的多元影响,点画线条、结体章法等自然也在笔墨往来中有着潜移默化的学习借鉴和内在影响。
  但萧红手迹书法又不尽然是鲁迅的翻版或影子,作为女性书写者,萧红毛笔或钢笔书法笔画结构更多表现出一种灵动性,线条走向也有内敛中的张扬,不像鲁迅的幽静典雅与克制,有着浓烈的金石气质。而且有别于鲁迅书法文字结体的横向取势,萧红的字大多纵向取势,婉约中包孕着硬朗豪气,形成了瘦长的视觉效果。就书法审美意蕴来说,萧红的手稿墨迹在神似鲁迅之外,有着对鲁迅书法手迹视觉审美上的有效互补,作为女性的萧红书法笔迹显得飞扬灵动,章法上较之鲁迅更为随意由心而放达快意,留白及结字大小处理较之鲁迅也更疏散宽阔。倘若结合鲁迅与萧红的小说艺术来说,与二人书法审美风格差异却也有内在呼应。鲁迅小说艺术及思想有着一种多元文化理性审视后凝结出的克制沉静,由此透出一种类似其书法的老练、坚挺与硬朗。萧红的小说则简淡随性,《呼兰河传》呈现的乡土中国那种静默的生活场景,散淡无序的故事情节,文字主要随着情感和生命体验随意流淌,感性居于创作的首位,与萧红手稿墨迹中的灵动飞扬有着一致性,无疑与鲁迅形成了一种文艺审美与思想意识上的互动与互补。因此,晚年鲁迅与萧红之间,在审美及思想上可以说有着内在的互补式互动。
  从性别角度来看,萧红手稿墨迹有着属于女性而又超越女性的审美特质,在幼年书法传统熏陶及文化积淀基础上,受到鲁迅等前辈的影响,萧红以自然真切的艺术感性形成了自己的手稿手迹书法特色,其笔墨章法上的灵动与奇崛交织,与一般女性书法墨迹的清丽柔美拉开了距离。虽然萧红留存的毛笔、硬笔手稿墨迹不多,不能够像男性那样有着独特的文化场域从而更多地展示自己的书法艺术,也难以有鲁迅等文学大家那样的书法艺术成就,但灵动奇崛的手稿笔迹中有着属于萧红的情感印记,其存留的手稿手迹也无言地确证着另一个萧红的独特意义,在文学感性经验呈现的同时,萧红还以笔墨书写释放着内心深处的那些悲与痛、惆怅与思索,在文学与笔墨协调并行中,萧红流淌出那些记载着中国的散淡而神奇的字句。


  (作者:李徽昭,系江苏淮阴师院副教授、复旦大学博士后)

文章分类: 文化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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