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语文学也好看! 二维码
发表时间:2021-10-08 14:52来源:文艺报 德语文学泛指用德语写成的文学,包括德国文学、奥地利文学以及瑞士德语文学等三个主要组成部分;除此以外的布拉格德语文学数量虽少,成就、影响却不容低估。它们由语言、文化、历史传统和地理位置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然而又各具特色,个性鲜明,具有相对的独立性,但仍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笔者潜心研究、译介德语文学,也涉猎比较文学,自然会以比较文学学者的眼光,来观察、探究德语文学的特点和特质,久而久之感悟到了它的主要特征就是父性品格,即阳刚、理性、沉稳、深邃、博大、长于思辨等等,一如它所依存的日耳曼民族称养育自己的莱茵河为“父亲河Vater Rhein”,而不像其他民族大多称养育自己的大河为母亲河。我给德语文学的称谓和定性是“思想者的文学”,以此突出德语文学的本质特征,使之一目了然地区别于其他各国的文学,例如扎根现实、长于批判的英国文学,直面人生、浪漫言情的法国文学,内省忏悔、富于宗教精神的俄罗斯文学,豪放粗犷、奋发进取的美国文学,等等。当然,这只是本翁的一家之言。每个国家的文学都多姿多彩,特征特质岂能一言以蔽之,偏颇在所难免,欢迎读者和同行专家批评指正。 有朋友讲,译翁第一个明确定位德语文学为“思想者文学”,意义重大。我则回答,事实摆在那里,我不过“直呼其名”,做了一件谁都可以做的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要说清楚,德语文学凭什么定性为“思想者文学”? 说来话长,简单讲是因为它杰出的作家和作品,大多都对宇宙的奥秘、人生的意义、历史的演进、社会的公正等人类关心的大问题,作严肃、深入的思考和探索,往往给不甚集中、明朗和精彩的情节,注入了深邃的哲理内涵,色调往往偏于沉郁。按照德语文学界自身的评判标准,越是伟大的作家和作品,越是明显地表现出这种思辨倾向,例如歌德和他的巨著《浮士德》,托马斯·曼和他的伟大小说《魔山》,赫尔曼·黑塞和他的代表作《玻璃珠游戏》等,都是如此。其中歌德的诗剧《浮士德》,无疑最具典型性,诗人的宇宙观、人生观、社会伦理观都在剧中得到了深刻、充分的展现,还饱含着辩证思维和人道主义精神,也就是自强不息、舍己救人的浮士德精神。 德语文学历来公认的最伟大作家,从古代的莱辛、歌德、席勒、诺瓦利斯、荷尔德林、海涅、毕希纳,到现代的卡夫卡、里尔克、托马斯·曼、黑塞、布莱希特直至当代的伯尔和格拉斯,无不在作品里就人类关心的大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因此也都当得起思想家的称号。整体而言德语文学堪称思想者的文学。 读者会追问,德语文学又为什么有内涵深邃、长于思辨这个特点呢?这是日耳曼民族即德意志民族的民族性使然。德意志民族爱好思索也善于思索,具有爱好抽象思维和思辨的习性,所以才在历史上给人类贡献出了特别多的大哲学家、大诗人和大音乐家。 进一步再问,德意志民族为什么有这样的特性?略而言之,大概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的原因:一、先天的人种遗传基因。德意志民族与意大利、法兰西生性活泼、浪漫热情的罗曼民族不同,也与我们脾气随和、乐天知命的中国汉族人不同,先天便具有沉静、稳重、坚毅以及处事认真、严谨,思考问题穷根究底的气质、特性。这最后一点,便是德国人至今仍引以为自豪的所谓Gründlichkeit(认真、彻底、一丝不苟精神)。二、后天所处的人文、地理、社会环境,以及民族和国家的形成、发展的历史等外在因素,对其爱好思辨的性格的养成,同样有重要影响。具体讲,在人类文明史上日耳曼民族是个后来者,长期落后于意大利、尼德兰、西班牙、不列颠、法兰西诸民族,近代更饱受漫长的封建统治和长期战乱、分裂之苦,想改变现状的努力又一次次遭受挫折和失败,于是在缺少阳光的天空下和索然寡味的生活中,人们便逃向内心,苦思冥索,以寻求对宇宙、人生、社会的种种疑问的解答,进一步强化了沉静内向、爱好思辨的集体性格。由这样的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孕育和产生的德语文学,自然便常常会充满对宇宙、人生、历史、社会问题严肃、深入的思考,成为内涵深沉、博大的“思想者的文学”。 富于哲理长于思辨,是德语文学的一大优点,同时又是它显著的缺点,以至德语文学的许多名作,例如《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魔山》《没有性格的人》等,读起来沉闷、艰涩,在我们读书界就背上“不好看”恶名,进而被出版界“不看好”。“不好看”加上“不看好”,一直是译翁这样的研究译介德语文学者的心头之痛。 可什么叫“好看”?一是作品本身富于审美愉悦价值,二是符合阅读者的审美传统和欣赏习惯。综观德语文学不同时代、不同流派、不同体裁以及不同作家的创作,应该说真不乏既内涵深邃又富审美愉悦价值,即深邃又好看的作品。至于传统和习惯,并非一成不变,也可以通过阅读、学习加以改变、完善,变不习惯为习惯,变不喜欢为喜欢。 我们喜欢小说有明朗、浪漫、曲折、惊险的情节,诗歌有浓郁的情感和优美的意境,不易接受和喜爱长于思辨的德语文学,就像喝惯了清纯的龙井、杭菊,喝不惯又黑又苦的浓咖啡。从不习惯到习惯,有个认识、适应的过程。我们逐渐认识、适应、习惯了,才会知道咖啡也好喝,思想深邃、长于思辨的德语文学也好看。 先讲德语作家特别擅长的抒情诗和Novelle(中、短篇小说)这两种体裁,精彩、好看的作品数不胜数,不胜枚举。设若要选出全世界最杰出的抒情诗人,歌德、海涅必定入选,而且会名列前茅,恐怕还有里尔克也少不了。他们的作品不仅富有抒情诗共通的优点,还各具特色。就说爱情诗吧,在歌德笔下也哲思深沉、广远、宏大,不信请读读他的《重逢》,看他如何用宇宙形成拟写男女之爱,与我们的阴阳太极之说共鸣、呼应。还有海涅的政治时事诗,竟把批判讽刺、嬉笑怒骂写得轻松俏皮,令人莞尔、解颐,读起来不啻为一种享受;而他根据民歌写成的一首短诗《罗蕾莱》,竟把莱茵河中一堆原本不起眼的礁石唱红了,使它成了全世界的人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 再说Novelle(中、短篇小说),这种以戏剧性和传奇性为特点的体裁样式,堪称德语文学的奇葩。经过从歌德开始的一代代作家的创造和磨砺,更变得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一些名篇,如歌德的哲理Novelle,霍夫曼的童话小说《胡桃夹子》《侏儒查赫斯》,凯勒的幽默讽刺小说《事在人为》《三个正直的制梳匠》,施笃姆的诗意小说《茵梦湖》《燕语》,康拉德·迈耶尔的历史小说《护身符》《圣者》,海泽的意大利风情小说《犟妹子》《特雷庇姑娘》《安德雷亚·德尔棻》,斯特凡·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等,都精彩绝伦,足以让你一读再读,爱不释手。 不能不讲讲常常被忽视的民间文学。丰富多彩的德语民间文学,堪称德语文学之根。享誉世界的格林童话,只是德语民间文学最杰出的代表。它好不好看,无须我说,译翁翻译的《格林童话全集》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全译本,1993年在译林出版社首版以来再版、重印数十次,畅销不衰,足以证明它多么好看。2015年开始,重庆图书馆每年举行“格林童话之夜”,一票难求,盛况空前,也证明它非常受欢迎。 既然如此,德语文学“不好看”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呢? 我认为主要因为长篇小说。德语长篇小说,特别是《威廉·迈斯特的漫游时代》《艾菲·布里斯特》《绿衣亨利》《没有个性的人》《布登勃洛克一家》等大部头,大多富含哲理,议论冗杂,读起来确实会让人感觉沉闷、枯燥、乏味。但是德语长篇小说数量巨大,并非全部如此,也有不少读起来引人入胜的佳作。不说脍炙人口的《少年维特的烦恼》《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悉达多》等作品,因为它们名为长篇,实际篇幅很小,又感情充沛,故事感人,不是典型的德语长篇小说。 只讲大部头的德语长篇名著,先说一位我国知者寥寥、影响不大的高产德国长篇小说作家,他叫凯勒曼(Bernhardt Kellermann)。我年轻的时候读过他的Tunnel(《隧道》),非常喜欢,所以很想把它翻译出来。它迷住我的有三点:情节跌宕起伏,惊险刺激;有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剖析,批判;有爱情,还有点科幻。我想译出来应该受欢迎好看,好卖。凯勒曼还有一部长篇《毛里求斯案件》,读后也不错。 可是遗憾,这两部长篇在国内顶尖的出版社推出后反响寥寥,所以上世纪80年代我再想译《隧道》,出版社就不同意了。译翁百思不得其解,中国读者为什么对《隧道》反响寥寥?现在想来,多半还是“德语文学不好看”这个成见作怪吧。 上一篇阿兰•德波顿:文学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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